近日，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心理学系伍珍课题组在发展心理学国际权威期刊《Developmental Science》发表题为“To risk or not: The impact of socioeconomic status on preschoolers’ risky decision-making for gains and losses”的研究论文，揭示了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学龄前儿童在获得与失去情境下的风险偏好。

研究背景

个体早期的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差异可能会塑造不同的风险偏好，从而影响整个生命的发展轨迹。然而，关于社会经济地位与风险决策的关系，前人研究结果并不一致。基于生命史理论（life history theory）的部分研究认为，低社会经济地位与更冒险的决策有关 (e.g., Griskevicius et al., 2011)。这是因为低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常常处于严峻和不可预测的环境中，从而更倾向于采取“快”（突出即时收益与高的风险）的生活策略。与之相反，不确定性管理理论（uncertainty management account）的相关研究发现，低社会经济地位与更保守的决策有关 (e.g., Amir et al., 2018）。他们认为，个体会内隐地计算自身条件和竞争优劣势。而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中度过童年可能会优先考虑避免损失，因为这对个体的积极发展至关重要。上述两种观点都存在一定的研究证据，这表明，社会经济地位与风险决策的复杂关系需要更深入地探讨。

个体赋予获得或失去的不同价值，可能会调节社会经济地位对风险决策的影响。根据前景理论，个体将结果视为相对自身参照点的收益或损失。通常对收益表现出风险厌恶，而对损失表现出风险寻求 (Kahneman & Tversky, 1979)。即使结果相同但只是被描述为收益或损失，这一模式仍然存在，这即是经典的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以往研究也发现，社会经济地位能够影响个体在决策中的参照，在获得与失去框架下做出不同的决策反应 (Harvey & Blake, 2022)。

对不同选项的表征，也将影响个体的风险决策。模糊痕迹理论（Fuzzy Trace Theory, FTT; Reyna & Brainerd, 2011）强调决策中两种不同的信息表征方式：精确细节的“字义表征”（verbatim representation）和简化核心意义的“要义表征”（gist representation）。字义表征涉及详细的区分，它使决策基于确切的概率和结果，并减少框架效应。然而，基于要义的推理可能由于定性思考（正面或负面地描述框架）而加强框架效应。基于要义的推理与更佳的认知功能与决策判断有关。但由于所处环境中有限的认知刺激和更多的压力，低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则较少使用要义加工。模糊痕迹理论预测，来自较高社会经济地位背景的个体，倾向于更多使用要义加工，从而表现出更强的框架效应。通过结合早期生活环境（高社会经济地位与低社会经济地位）和决策情境（获得与失去），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影响复杂的风险决策过程。

学龄前儿童逐渐发展做出风险决策的能力。在5-7岁之间，儿童可以识别期望值（expected value, EV）较高的选项。随着年龄的增长，决策中也开始呈现框架效应。然而，现有研究缺乏对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影响早期风险决策的深入探讨。因此，本研究率先探索社会经济地位对学龄前儿童在获得与失去情境下的风险决策的影响，以期为相关理论和实践提供新的视角。

研究方法

共有309名5至6岁的学龄前儿童参与了本研究的两项实验。实验一根据学校级别的社会经济地位（划分指标包括学校规模、贫困程度、支持设施的数量和学费等），将儿童分为较高的社会经济地位组与较低社会经济地位组。实验二采用资源分配和社会比较的方法，有效操控了儿童的社会经济地位，进一步探求社会经济地位与风险决策可能的因果关系。

本研究修订了转盘游戏来测量儿童的风险决策（见图1）。主要的实验材料包括转盘与选项纸板。转盘被均等地分为黄色和蓝色两个部分，因此，指针指向黄、蓝部分的概率相同。两个纸板分别代表“确定”与“冒险”选项。纸板上也包含黄、蓝两个区域，区域中给出每一轮游戏可能获得或失去的游戏币。参与者在转盘转动前选择“确定”或“冒险”纸板。转盘停止转动后，指针指向的颜色将与所选纸板上的相应颜色区域相匹配，以确定参与者的得失。如图2所示，如果儿童选择了左边的“确定”纸板，无论转盘的指针指向哪里，儿童会确定获得或失去2个代币；如果选择了右边的“冒险”纸板，那么当指针转向黄色时，儿童将获得或失去0个代币，当指针转向蓝色时，儿童将获得或失去4个代币。

所有儿童在获得与失去框架下进行游戏，以此考察框架效应对儿童风险决策的影响。根据确定与冒险选项的期望值（潜在收益）对比，本研究的实验任务还分为冒险-有利、冒险-中性、冒险-不利三种条件，考察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儿童对不同收益的敏感程度。

图1 实验任务与不同实验条件

研究结果

本研究发现，首先，在失去情境中，相比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处于较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的风险决策更为保守。但当较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和提升地位后，他们的决策变得更加冒险。这些结果符合不确定性管理理论，低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可能更不愿意承担风险，而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能够承担潜在的损失，因此更愿意做出冒险的决策。此外，失去的情境也可能加剧压力、威胁感以及其他的负面情绪，使得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呈现更多风险回避的倾向。然而，在获得框架下，儿童的风险决策似乎不受其社会经济地位的显著影响。这可能因为获得的情境没有给被试带来明显的压力，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没有明显地体现出来 (Griskevicius et al., 2011)。

图2（a）（c）实验一和二中，在失去框架下，低社会经济地位儿童的风险决策更为保守；（b）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呈现更强的框架效应。

其次，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学龄前儿童对选项的收益更为敏感，体现为，他们在失去框架的冒险-有利条件下做出了更多的冒险决策。在实验二中，即使提升社会经济地位使得原本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做出了更多的冒险决策，他们对不同选项收益的敏感度没有提升。这些结果表明，低社会经济地位儿童在进行风险决策时，对比不同选项期望值的能力存在不足。也强调了提升他们的数学能力和基于要义的推理能力的益处与重要性。

图3 失去框架中，（a）只有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在冒险-有利条件下做出了更多的冒险决策；（b）相比较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在冒险-有利条件下做出了更多的冒险决策。

最后，本研究发现，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在风险决策中呈现了更强的框架效应，即，在获得框架下更为保守，在失去框架下更为冒险。这支持了模糊痕迹理论的观点：相较字义加工，要义加工是一种更高级的认知能力；更多使用要义加工则呈现更强的框架效应。结合以往研究，我们的结果可能体现了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在进行风险决策时使用不同表征方式的倾向，以及认知能力更强的个体可能更多使用要义加工，从而呈现更强的框架效应。

本研究针对社会经济地位与风险偏好之间的联系提出了更为整合的理论解释。在本研究中，失去框架下有显著的社会经济地位效应而获得框架下没有呈现显著的效应，这与部分支持生命史理论的研究结果一致：在周遭环境具有压力或不可预测时（如面临失去资源的威胁），个体才会在快或慢的生命史策略选择中呈现差异；在缺乏压力的环境中，这种差异则不表现出来。在失去框架下，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更不愿意承担风险，做出了更多的保守决策；提升社会经济地位能够提高儿童的冒险水平，支持了不确定性管理理论。模糊痕迹理论为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儿童进行风险决策时的差异提供了认知层面的解释。本研究将上述三个理论有机结合，加深了对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影响个体认知发展的理解，也对旨在改善低社会经济地位条件、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政策具有参考意义，这些政策可以从发展早期的资源分配和风险偏好入手，从而积极地影响儿童的长远发展。

本论文第一作者为清华大学心理学系博士研究生德力克，通讯作者为心理学系伍珍副教授。论文合作作者包括清华大学心理学系博士研究生郭子妍，已毕业硕士何至滨，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伍俊辉副研究员。

论文信息：Hoid, D., Guo, Z., He, Z., Wu, J., & Wu, Z*. (2024). To risk or not: The impact of socioeconomic status on preschoolers’ risky decision-making for gains and losses. Developmental Science, e13485. https://doi.org/10.1111/desc.13485

论文链接：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full/10.1111/desc.13485